76.勇者的方向
洛兰王都 中央议事厅
四位公爵正默默地坐在华丽的大圆桌旁，金色的吊灯悬挂在他们的头顶，散发着略微有些暗淡的橙光。
一股无比凝重的气氛默默地充斥在这铺满红色地毯的每一个地方。
“阿拉，这一次真的是一败涂地呢。”
身着红衣的金发女子，名为拉舍尔的大公爵微笑地伸展着自己的右臂，一只银色的大鸟正驻留在上，散发出牵引着无数细丝般魔力流的银色微光。
借由拉舍尔的使魔“神风之信使”二十四小时观测着战场的状况，坐在议事厅内的四人几乎无死角地全程目睹了战场的所有战况。
在西北侧的正面战场，圣国堪称变态的对城战略武器——三台“黄金飞龙弩”不但没能杀死任何一个人，反倒被敌人轻而易举全部摧毁；
阿曼达家精心培养的宫廷术士克什米尔在面对几乎没有丝毫魔法防御力量的敌人，竟也沦为了盗匪的俘虏；
更何况象征着王国最后精锐的“洛兰王都骑士团”，在把控战场的大好形势下竟然选择了全军撤退……
至于南面湖区的状况……
四位贵族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圆桌中央闪耀的画面——
整片湖泊上飘满了被熏黑的王国战船的残骸，成群的王国士兵的焦尸正一具具地浮在水上。
而敌人的船只好像从未受到过像样的损伤，额头缠着绷带的肌肉大汉此刻正与一头蓬松银色卷发的少年静静伫立在船首，两人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很显然，两边的战事都彻底失败了。
啪！！
白胡子的阿曼达大公睁圆着双目、用手中的权杖狠狠地抽击了一下桌子，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与愤怒都如同雷电一般喷发出来一样。
“拉舍尔，你可以解释一下么？”白胡子老者质问道，“把自己的战船用铁索连起来，结果对面一把火就全烧了个干净，这是谁想出的损招？！”
“嘻嘻，老头子消消气嘛。”还未等女人开口，一旁的金发胖子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宽大的下巴一颤一颤：“消灭他们是早晚的事情，损失几艘船和几千个炮灰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们的奴隶一抓一大把、而对方每损失一个渣滓都要心疼地捂住自己的肝脏呐，所以犯不着为此动肝火嘛。”
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的胖子公爵正悠然自得地晃动着自己的脚丫，像是丝毫不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
胖子公爵的想法四个人心里都明清——虽然明面上四大家族一直在鼎力合作，但是如果有人看到其他家族的私人武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万一将来爆发内讧……至少会比过去的赢面要大。
“我没有在问你，给我闭嘴！”白胡子老者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桌面，“我一点都不在乎这场战场损失了多少废物，关键在于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戏耍我们，而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表演！要知道，对方只是一群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贫民窟的废渣！”
“哎呀哎呀，这一次的确有些过于松懈了呢。”面对老者的叱责，金发女人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接着说道：“南面的这场失败的确是我的责任，但是呢……
西北角的战斗似乎败得更彻底哦，而且似乎还有王国引以为豪的大法师两次都被敌人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呢~”
金发女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老者一眼，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浓郁了。
大厅一瞬间又化作了死寂。
默默坐在女人身旁的奥伦公爵静静地将黑色贝雷帽摘下，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充斥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在此时发出任何声音。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但男人的脑海里却依旧重复着那个画面——飘扬的天蓝色旗帜连成一片海洋，将每一份战友的鲜血都凝聚其中……似乎曾经那个强盛的王国、那些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敢于抗争的战士们又回来了。
“你这混蛋……”阿曼达大公怒道。
“事已至此，别忘了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什么。”金发女人端起手中的茶杯小小啜饮了一口，“据我所知，前些日子刚离开王国的菲利斯公爵可是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这场战争，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刚走、处于自己管控区域的眼皮底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复，恐怕连坐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哦。”
金发女人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微笑着朝众人眨了眨眼睛。
“反正在我看来，那些家伙可并不是一群只会躲躲藏藏的渣滓，而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斗志高涨且拥有一位不亚于白银级法师的可怕战力的新兴势力。”拉舍尔大公意味深长地瞟了奥伦大公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敌人的首领不但掌握着连我们都不知晓的奇怪武器，还能使役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至高级别的神圣魔法，这样的对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啊。”拉舍尔大公说着，脸颊竟然兴奋地红了起来。
啊啊……那张如同殉道者般充满了坚毅和神圣光辉的年轻面庞、如星辰一般闪亮的异色瞳孔，还有在闪电般移动时那随风飘荡的秀气白发……好想，好想快点抓住他然后吃掉……
金发的女大公咽了口唾沫在心中想道。
听完拉舍尔大公的话，众人便再次沉默了下来，就连气势汹汹的白胡子老者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自己的眉毛，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凝重的神情。
如今四大家族还受制于圣国的管制之下，刚刚的战况一定早就被菲利斯公爵一方知晓了……因此，阻拦消息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眼下对方的实力却没受到多少削弱，尤其是那个领导着民众的“不败勇者”，谁也无法预料他的实力会有多么高……
如果不能迅速击败那群匪徒，等到圣国那残酷的问责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别想跑掉。
“该我们主动上场了。”看着众人沉默不语的样子，金发女公爵又笑道：“去会会那传说中的勇者，看看究竟是那个小可爱更厉害，还是我们四大家族传承百年的秘术更强~”
“我同意这个提案。”一直沉默着的奥伦公爵也开口了：“那小子就由我带头牵制吧。”
“我可知道你在想什么哦，狡猾的老猫公爵。”胖子伯爵的下巴一颤一颤地、笑呵呵地嘲讽道。
“你说谁是老猫啊？！”奥伦公爵气地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劝你放弃招降的念头哟。”胖子伯爵朝气呼呼的黑发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对方不是傻子，就算嘴上说着承认王室，一旦取得了胜利恐怕首先就会把我们这些没用的旧势力给杀光哦。”
“你之前不还说他们只是一帮无关紧要的土匪么？”奥伦公爵反问道。
“当然啦~我到现在，依然觉得那帮匪徒只是运气好了一点而已。”胖子公爵意味深长地说道，“长达四年的‘圣战’已经消耗了这片土地90%的力量，如果不是只能依靠临时抓来的农民和罪犯凑数，我们又怎么能在短短一周内就动员出六万炮灰呢？哎，我说啊，那群贪生怕死的家伙怕是见到血就走不动路了。”
“哼，既然如此就把你们冯谷曼家引以为豪的私人武装拿出来啊。”奥伦公爵用蔑视的眼神说道。
“哈哈哈，除了拉舍尔殿下的下属比较慷慨以外，咱们三个不都没有拿出真本事来么？”胖子公爵仰头大笑道，“至少我可没像你这头老猫一样说到‘洛兰’二字就浑身炸毛啊，哦呀？口口声声忠诚于王室的你这家伙，结果连一点兵力都舍不得出么？”
“你这混蛋！！”奥伦公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都给我住口，现在还不是内讧的时候！”阿曼达公爵狠狠地敲击了下手中的权杖，白色的大胡子像雷光一样刷刷作响，“我赞成拉舍尔的提议，不管怎样，三天之内我们就要把那群渣滓彻底扫除！各位没有意见吧？！”
“啊，真是有够麻烦的啊，我还等着回去享受按摩和葡萄酒呢。”胖子公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阿拉，又能重做一回年轻时候的梦境了呢~”拉舍尔公爵笑盈盈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琥珀色的眼眸折射出一道浅浅的幽光，“想当年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可是经常活跃在酒馆‘红叶’的神秘四人小队啊。”
“哼，你竟然还记得那么羞耻的事情。”奥伦公爵不自觉地瞟了身旁的金发女人一眼，“我没意见。”
“当然啦，小时候你可是被我们欺负得很惨哦。”金发女人坏笑着说道。
“…………”
接下来的四人又开始讨论起了进一步的方案，一直到正午才缓缓解散。
奥伦公爵将黑色的贝雷帽戴上，走出议事厅，在一处不显眼的走廊边停住了脚步。
纵目远眺，正午的烈芒正照耀在一排排空荡荡的精致房屋上；整洁却空无一人的街道旁，随处可见修建得整整齐齐的大树与倒映着着洁白光辉的河塘。
飞鸟们安详地穿梭在广阔的天空之下，它们的终点是那开满了白色花朵的广场；年轻的公爵不自觉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慢慢抓住那云层边缘停驻的痕迹与时光。
“阿拉，奥伦小哥哥也在呢。”
就在这时，皮靴的踩踏声渐渐传入了男人的耳旁……奥伦公爵生气地转过身，身穿红色外套的金发女人停下脚步，正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斜斜地注视着他。
“怎么？看见我就这么苦恼么，要知道，我可是最担心你了哦。”金发女人笑盈盈地说道。
“不用劳烦您费心了。”奥伦公爵一副冷淡的语气，“跟踪我一次难道还不够么？”
“我想，小哥哥应该在思考要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对待那些反叛者，对么？~毕竟在守护王国的立场上，你也与他们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金发女人用扇子遮住半面，笑着说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奥伦公爵无奈地垂下了胳膊，但坚毅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我确实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但如果真的上了战场，也绝对不会对那群家伙有一丝留情的。”
“那是当然，奥伦小哥哥一向都是那么认真嘛。”金发女人微笑着，目光却愈发地认真了起来：
“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与你一同并肩的战友重要，还是与你拥有共同理想的陌生人更重要呢？”
……
“当然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加重要。”迟疑了几秒，奥伦才默默地回答道。
“阿拉，我也是这样哦~”金发女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所以，敌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无论拥有怎样崇高的理想，一旦要面对非常现实的状况，也要好好地停下脚步去重新思量；
圣国的势力如同利剑悬于头顶，不管怎样，如果只追求速度就很可能会遇上更加恶劣的情况……等到那个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时候不早，那我就先走了哦。”金发女人轻轻地用胳膊挽住了黑发男人的臂膀，将厚实外套也无法掩盖的凸起碰撞在男人火热的胸膛之上；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金发的女公爵就化作无数银色的飞鸟消失在了长廊上。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奥伦公爵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便向长廊的尽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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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兰王都 平民区营帐
一座巨大的围墙里面，被剥夺了武装的洛兰骑士们在手持短剑的士兵看守下、排成一列列长队默默地进入了一个个悬挂着圣国旗帜的白色大帐。
骑士们的首领沙克曼大将此刻正颓然坐在空无一人的帐篷里，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刷地一声！一阵风吹开了帐篷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圣国士官，他戴着印刻着菲利斯家族纹章的黑色军帽，腰间别着黑色的束棒，皮笑肉不笑地在沙克曼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您就是伟大的前洛兰王都直属骑士团第二副团长沙克曼殿下吧。”圣国士官熟练地问道。
“没错。”
“您这样在战场临时脱逃的家伙知道，背叛圣国、背叛神使殿下、背叛伟大的菲利斯家族可是什么样的后果么？”圣国士官不动声色地露出了野狼般凶狠的光芒。
果然还是逃不掉么……不过，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绝不会后悔。
“你们要杀了我么？”沙克曼愣了一瞬，紧接着便露出了释然的目光，“我已经作好准备了，开始吧。”
“我不会处置您，但是到了其他人手里就不清楚了——带下去！”圣国士官朝身后伸了伸手，两名士兵立刻冲进了营帐，将沙克曼五花大绑后带了出去。
…………
在被押送的路上，沙克曼注视着自己的伙伴们一个个地被绑住手脚，明知等待在前方的是死亡，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没有丝毫悔意，平静得就像是暴风雨后的海面一样。
既然我们当初选择了屈辱的投降，又没能真正地臣服于圣国的力量……走到这一步也是挺好的。
至少我相信，那个高高挥舞着旗帜的少年、那些面对绝望的形势依然能坚持战斗着的人们，一定能找到打败敌人的正确方向。
沙克曼心中想道。
很快，沧桑的骑士长就被带进了一座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屋子里。
出乎骑士长意料，等待着他的不是绳索或者砍刀，而是一张半大的长桌，坐在桌子前方的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男人，男人穿着洛兰贵族式样的军服，胸前却挂着斯塔亚圣国的徽章。
“沙克曼殿下，您最近过得似乎不是很好啊？”年轻的男人朝沙克曼露出了有些傲慢的微笑。
“你……你难道是沃德家族的……”看清了年轻男人隐藏在阴影中的轮廓，沙克曼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没错，小乖乖，就这样别动……直视着我的眼睛……”
年轻男人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他的双眼化作螺旋般的黑洞，仿佛能通向深不见底的地下或星空……
很快，整座屋子都变得寂静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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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兰王都 贫民地带
夜晚降临。
即使过了一天，城墙下依旧停满了受伤的民众与士兵，艾兰的手掌不停地发出白色的圣光，他此时正尽心尽力地为每一位受伤的人疗伤。
渐渐地，少年眼眸的蓝色光亮愈发地微弱，厚厚的黑眼眶几乎遮蔽了半张脸庞，看上去已经有些快支撑不住了。
“下一位……”
将一位骨头受创的大叔恢复了原状，少年毫不犹豫地将视线转向下一个受伤的人身上。
“你该休息了，混蛋！”不知道出哪里冒出来的银发青年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用不可置疑地语气说道：“你已经消耗一天了，快给我回去躺下！这是首领的命令！”
“如果没记错，我也拥有与你这个首领相同的地位吧？”艾兰惨淡地笑了笑，转过脸又面向了其他地方，“还有受伤的家伙么，快一点，我的魔力又要消耗光了……”
“不行啦，艾兰，真的不要再做了！”站在青年身旁的双马尾少女芙拉也担忧地扶住了艾兰的身子，“就当是为大家着想，我们不能没有你，可以么？再这样下去的话，最后得利的一定是那些外面的家伙了。”
“……”艾兰恍惚了一下，视野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大家静静地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白发少年，看着他无声地哽咽起来：
“如果我没有那么莽撞的话……大家就不会死了……”
“那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呢？”雷克托连忙说道，“对方是精锐中的精锐，能有超过二成的人生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不然我们连对抗他们的资格也没有了。”
“可是，那些年轻的孩子都还是……明明在上战场前还信心满满地、明明一直相信着我能守护他们的……结果……”艾兰捂住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我还是和以前那样，总是抛下一次又一次宝贵的同伴啊……”
雷克托还想说什么，但一旁的芙拉悄无声息地制止了他。
就在这时，芙拉将兜帽掀开，她蹲在艾兰身旁、轻轻地摸了摸艾兰的头，“团长大人，我知道，没有人是必须要去牺牲的。”
“无论是多么高大上的口号、还是多么崇高的理想，也总归是没法与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作比较的……因为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呢，大家愿意追随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化作切实的希望；在希望面前，一切苦难都不值一提。”
芙拉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艾兰的眼睛，两道茶色的马尾在朦胧的月光下随风飘荡。
“如果没有团长大人，我们可能都会憋屈地死在这个地方，但自从有了艾兰就不一样了……看看那些受伤的人们吧。”
芙拉和艾兰一同抬起头，发现围在他身旁的所有民众、所有士兵都在满脸自豪地注视着他！哪怕已经疲惫不堪、哪怕全身都布满创伤，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在散发着溢满了希望的亮光！
“团长大人，辛苦啦！”
“团长大人，今后也要一起战斗啊！”
“没有团长大人，黑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片土地上消散呢。”
“我和家人的命都是团长大人捡来的。”
“团长大人，加油啊！请好好去休息吧！”
……
“大家……”艾兰擦了擦满是泪痕的眼眸，某个念头却在内心愈加地清晰了。
无论如何，存在于此的我们，都要为了心存的那份微小的光明去继续战斗下去——
直到敌人的一丝一血流尽、直到世界的终焉，白色的花朵绽放于广阔的原野。
那将是获得了自由的人们奔向新世界的起点。
“哎呀哎呀，同为首领，看到这样的场面还真是嫉妒呢。”雷克托微笑着朝艾兰伸出了宽大的手掌，“走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快去吧，我们帅气的‘勇者大人’！~”芙拉也在一旁偷笑着说道。
“我……我知道了啦！！”
艾兰脸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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